将军和书生的那点事儿（十三）
这话一出口，所有人都愣住了。众所周知这位军师是个温文尔雅的人，除了被将军惹急了，对别人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。这次可见是真的生气了。
公主和鹂儿面面相觑，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，连忙摆手：“没关系没关系。”
苏喻之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沉不住气，将脾气发了出来。看见赵凌轩瞬间闪亮的眼睛，他就知道这话肯定是收不回了。
果然，赵凌轩几步跑过来，一把抱住了他，笑得合不拢嘴：“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！”
毕竟是当着这么多人，苏喻之的脸上有点挂不住，连忙推搡他。不过凭他的力气，也推不开这个高大强壮，还处于兴奋中的将军。
他只好放弃了挣扎，无奈的对身旁的公主说：：“如您所见，他不会答应和亲的事情，这件婚事恐怕是成不了的。”
公主本就不想嫁过来，见赵凌轩已经心有所属，终于放下心来：“那真是太好了。”
“至于如何在顾全公主颜面的前提下退婚……”一想到会由这件事引发出的连锁反应，苏喻之就觉得头疼：“我们从长计议吧。”
“不用顾全我的颜面。”公主大度的摆了摆手：“面子什么的不重要，你就直接推了吧。”
这苍渚的公主倒是没有平凡小女子的惺惺作态，坦诚的让苏喻之有些哭笑不得：“事情没有您想的那么简单，就算不顾及您的颜面，也要顾及苍渚的颜面啊。”
“唉~”公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，眉头都拧在了一起：“麻烦死了。”
虽然是不知人间疾苦的骄纵公主，此刻看来却有些可爱。苏喻之忍不住笑了，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个严重的问题：“对了，公主，您……出来的时候可和宇文君主打了招呼？”
“嗯？没有啊，他怎么可能放我出来。”公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：“父王已经先行启程前往长安了，我本应该是在准备好陪嫁之后再跟随他一起去的。不过我不想嫁，就趁着夜深人静偷偷跑出来了。”
“……”果然吗？苏喻之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，这公主实在太任性了，若被底下人知道她偷跑出来的事情，肯定又是一阵鸡飞狗跳。
“既然如此……二位还是先趁着没被发现赶快回去吧。”虽然这公主没有恶意，但万一苍渚的人在这里找到了她，肯定会借此生事。苏喻之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这个飞来的横祸送走：“和亲的事情我们会想办法，若被人知道了您夜间来此，说不定会有什么奇怪的流言传出去。到时候您想推恐怕都推不掉了。”
公主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，赶忙答应了下来。因为天色太晚怕二人出事，苏喻之安排了几个士兵护送她们回去。
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，他特意叮嘱士兵们，将人送到苍渚的军营附近之后，便赶快回来。
安排好了一切，他终于能拨出空闲来，对付一直搂着自己动手动脚的人。他用扇子毫不客气的敲了敲赵凌轩的手，眯起眼睛威胁：“你摸够了吗？”
“不够，不够，这怎么够？”赵凌轩傻笑着回答，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。
苏喻之实在拿他没有办法，所有的事情都让他身心俱疲，他也不想多费力气去反抗这毫无廉耻的将军了。
士兵们也都习惯了自家将军这厚颜无耻的样子，识趣的四散开来。该休息的回去休息，该守卫的继续守卫。
这次看似乌龙的事件终于平息了下来，苏喻之的内心却隐约弥漫出不安。
“希望只是自己担忧过度吧。”他忍不住想。
第二天早上，大军收到了催促回京的信件。
和谈的日期已经定好，容不得他们再拖延。而赵凌轩对苍渚暗地里的动向也已经调查清楚，没了后顾之忧，便打算奉旨启程回京。
本来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，但在清点人数的时候，林奕龙的脸色忽然一变。
苏喻之发觉到了他的变化，略为不安的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林奕龙回身过来，拱手行礼：“将军，军师，昨天护送公主的几个士兵，到现在还没有回来。”
这话一出口，两人皆是一惊。士兵没有回来，也就意味着，宇文公主有极大的可能没有安全回到苍渚营地。
那么她会去哪儿呢？是又心血来潮的跑去了别的地方，还是被别有居心的人绑走了？亦或是她已经……
苏喻之不敢再想下去。
无论如何，在这个节骨眼上，公主的消失都是对两国结盟的巨大打击。
若苍渚人深入追查下去，很快就会发现公主来过此地，这样他们根本百口莫辩。
他们必须在和谈开始前找到公主，不能给人任何阻止和谈的机会。
但时间紧迫，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和兵力去寻找。苏喻之快速思索着，寻找解决的方法。
沉默良久，他转过身去，对脸色沉重的赵凌轩说：“这样吧，你先带领大军启程回京，我留下来寻找公主的线索。”
“不行！”赵凌轩拒绝的果断：“这事十有八九是苍渚搞的鬼。我们还不知公主消失的原因，你自己去找太过危险，还是我去做更合适。”
“你是这次和谈宴会的主角，绝不能缺席。”苏喻之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，但事情迫在眉睫，也容不得他们再做口舌辩驳：“万一这就是苍渚人故意引你去找呢？到时候没找到公主，还耽误了你返程的时日，双方便都有了挑起冲突的借口。”
赵凌轩对此嗤之以鼻，他其实并 不在乎和谈与否，而是真的想和苍渚好好干几架，把他们打的消消停停服服帖帖。但明察暗访之后，他发现苍渚是真心归顺，便也不想咄咄逼人。
而且和谈的事情牵扯确实繁多，无论是朝廷内还是苍渚都对他虎视眈眈，若这个时候他出了差错，很容易被人揪住把柄。
再者，就算自己不在乎，这个心系家国的迂腐书生，
可是对和谈的事情紧张的很。
赵凌轩思考良久，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方法，只得松了口：“……你打算怎么查？”
“这里通往苍渚军营只有一条路，我沿着这条路追查，也许能获得一些线索。”
“……我明白了。”见他已经下定决心，赵凌轩便也不再阻拦：“但这毕竟是云国和苍渚交战之地，你孤身一人并不安全，我派一小支队伍与你同去。”
“还是算了吧，敌人在暗我们在明，人数越多目标越大，反而有碍追查。”苏喻之思索着，微微皱起了眉：“而且这么多兵在苍渚附近徘徊，恐怕会引发一些不好的揣测。”
赵凌轩沉吟不语，低头思索起来。苏喻之知道他十分担心自己的安危，便故作轻松的安慰：“别担心，也许只是我们想多了。以那公主的个性，说不定……她只是带着我们的兵乱跑，不小心迷路了呢？”
“哼！”赵凌轩冷哼了一声。他其实清楚，事情绝不会有那么简单。他现在十分后悔当时的决定，一开始就不应该将那个外族的女人留在军队里，这样也不会引发之后一连串的事件。
更令他不安的是，这些糅杂在一起的事件，到底是有人刻意为之，还是巧合而已。
他害怕因为自己的决策失误，而让苏喻之陷入险境之中。
无论如何，他都不可能放心苏喻之一个人行动。深思熟虑之后，赵凌轩便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：“……这样吧，我派两个身手好的人跟着你。这样既方便查案，又能有人保护你的安全。”
语毕，他也不管苏喻之答应与否，直接对着身后的士兵发号施令：“林奕龙，周清，你们两个跟着军师。”
林奕龙的身手在军中仅次于赵凌轩，不然一个愣头青也不会坐到副将的位置。他擅长枪术，一根银枪横扫千军如卷席；而这周清人就如名字一般，清清淡淡的，虽然没有任职高位，却也弓术了得，立了不少战功。
苏喻之看他那强势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推脱不了，而且三个人目标并不明显，有习武的人在身边也确实更方便，他便没有拒绝。
赵凌轩走到苏喻之的面前，握起了他的手，犹豫着开口：“等回了京……你有什么打算？”
“打算？”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身体接触，苏喻之并没有挣脱，只是顺着他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：“没什么打算。等到两国和谈顺利完成，皇上或许会赏我个一官半职，或者干脆打发我回乡……顺其自然便好。”
“打发你回乡？他敢！”赵凌轩的语气愤愤的，迎面看到苏喻之温柔的目光，扬起的语调又渐渐柔和下来：“能打赢胜仗，你功不可没。他若是敢打发你，不只是我，恐怕所有的将士都不服！”
停顿了一下，他拧起了眉头，自言自语般的嘀咕：“就算是用威胁的，我也会让那皇帝留你在朝中，给你个好职位。”
那迂腐的书生难得没有生气，只是淡淡的笑了：“我可不想让你帮忙。”
“我不是想帮你，而是想帮我自己……”赵凌轩一边低语着，一边抬起头来，直视着他的眼睛：“你若是没有别的打算，那……回京之后，就留在我身边吧。”
自打入军营以来，苏喻之第一次看见这粗俗将军，如此含蓄的模样，不禁有些动容。
他明白对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，但……他害怕自己和那将军都只是一时冲动，所以想借分开的这段时间理清思绪。
若他这段时间还念着那将军，若再见那将军他还是对自己露出同样的眼神。那么……自己便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。
“这件事……等回京再说吧。”他回握住那双宽厚粗糙的手，含笑的眼清亮而温柔：“我们还有许多时间。”
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率，赵凌轩不禁一愣。在他看来，苏喻之的这句话就已经是变相的答应和认同了他。只是对方还需要时间考虑，他便也没有强求，微笑着回应：“也对。”
两人互相叮嘱了一番，苏喻之好不容易哄走了赵凌轩，才和另外两人一起上路。
和早已熟悉的林奕龙不同，这周清不太爱说话，没什么存在感。苏喻之以前和他的接触并不多，只知他弓法厉害。如今接触下来，才发觉他是个敏感，体贴，且细心的人，一路上对他格外照顾。也难怪赵凌轩会将他派在自己的身边。
可惜调查进行的并不顺利，就算已经仔细查找了每一处，也依然无法得到有用的线索。
苏喻之有些心焦，和谈的宴会在十五日之后举行。光是前往京城就要七日左右的时间，如今已经过了三日，找到公主的事情迫在眉睫。
而苍渚那边应该也已经发现了公主失踪的事情，只不过他们清楚公主的性格，怕她是自己逃走的，才不敢声张。
正愁眉不展的时候，周清很巧合的，在树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符号。
那符号像是一只眼睛，被粗糙的胡乱刻在树上。行军打仗的人都很清楚，这是某种联络的暗示。
不管是不是和公主有关，这是他们唯一能用的线索了。苏喻之决定孤注一掷，沿着这条路继续追查。
果然，他们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，再次看见了眼睛的图案，像是有人到了固定地点就会刻下一个。
跟随着图案的线索，三人不知不觉走入了一片森林。森林里的树木枝繁叶茂，且高耸密集，很容易便失去方向。
好在周清有着能轻易辨别方向的本领，另外两人才不至于迷路。
不知走了多久，森林里渐渐响起了马蹄声。那声音非常细微，让人不知道是真的有人存在，还是因太过紧张而产生了幻觉。
有人影从三人周围一闪而过，林奕龙与周清本能的警惕起来，将苏喻之护在了中间。
在原地等待了许久，那奇怪的身影没有再出现。三人打算再度启程的时候，却从身影前往的方向，传来了隐隐的哭声。
苏喻之怕错过了什么线索，想要过去一探究竟，却被谨慎的林奕龙拦下：“不妥，万一是什么陷阱，岂不是要将您置于险境了？
兀自思索了一会儿，他又皱着眉开口：“不如我先去调查一番，若是确认安全，再唤您过去。”
苏喻之明白他的顾忌，若是自己同去，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，林奕龙还要分心保护他。
虽然很不放心他一个人行动，眼下的情形却也没有更好的方案，苏喻之只得答应下来。
林奕龙离开的这段时间，周清一直警戒着周围。苏喻之担心林奕龙的安危，也有些心神不宁。
大概以为他是在紧张，周清瞄了他一眼，面无表情地说：“放心吧，末将拼死也会护您的周全。”
苏喻之愣了一会儿，才反应过来他说这话的缘由。这些士兵总是为了保护他人而不顾自己的性命，让苏喻之听了有些心疼：“……还是别了，万一遇到什么危险，还是你先走吧。”
怕周清有什么压力，苏喻之继续用轻松的语气说了下去：“毕竟你们都会武，生还的几率更大。活着的人才能找到公主，保一方平安。”
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，周清的眼中映出了淡淡的惊讶：“……您不害怕吗？”
“我倒是没什么。”苏喻之拢了袖子，抬头望着远方，轻声叹息：“只是怕连累了你们。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回京，能加官进爵得到封赏，过上好日子。万一因为我出了什么事……我会没办法原谅自己。”
周清一直皱眉注视着他，眼中有说不清的思绪。沉默了一会儿，他又低下头去，像是自言自语：“您和朝中的那些官不一样。”
苏喻之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句话，但看他怅然的模样，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。
两人没有再说话，继续沉默的等待着
时间一点点的流逝，林奕龙一直没有回来，周围又渐渐起了雾。苏喻之越发有了不好的预感。
“已经一刻钟了。”沉默良久的周清忽然开口，站起身来对苏喻之说：“我带您先离开这里。”
以他的作战经验，这种情况绝对不妙。当务之急，还是要执行军令，保护这个书生的安全。
“可是林副将还没回来……我不太放心，不如先一起去那边找一找吧？”
“他武功高强，不会有事的。”
“但……现在起雾了，万一他一个人在这里迷路了怎么办？而且说不定他现在被敌人纠缠住了，我们现在离开，就失去了重要的线索……那这些天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？”
周清的眉头又紧紧的拧了起来。
见周清的神色似有犹豫，苏喻之继续试图劝说：“再说，有你护着，也不会出什么事的。”
周清抬起头来，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。沉默了良久，他才叹了一口气，终于松了口：“我知道了。我在前面探路，您一定要跟好我。”
苏喻之连忙点了点头，牵着马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。
雾气越来越浓，脚下的路也变的难以看清。苏喻之只能勉强辨认出前方周清的身影，那身影维持着缓慢的速度，小心翼翼的前进。
苏喻之渐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，想加快脚步跟上前面的人，却发现无论走得多快，两人的距离都没有缩短。
浓郁的雾气完全吞没了前面的身影，最后连马蹄声也听不见了。
苏喻之停下脚步，尝试着唤了一声：“周清？”
没有人回答。
浓郁的雾却开始缓慢散去，眼前的视野也渐渐恢复。周围依然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与杂草，周清却不见了，只剩下他和一匹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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